葛钟良突然觉得小腿上一片麻酥酥的。
他至今还记得,那个人头缠在他小腿上时的画面,那双眼睛盯着葛钟良,下巴就贴着他,整个脑袋用头发束缚在他的小腿上,看起来就像腿上长出的一个异物。
那时候,葛钟良心里就有一个奇怪的感觉。
这片水域之下,肯定藏着不可数的人头。
现在,眼前的画面证实了他的猜想。
葛钟良以前以为密集恐惧症是个很可笑的自我编造的病症,现在他真切感觉到了那种恐怖,只见那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好像莲蓬,他想起来以前在网上看到过一个特别可怕的照片,讲的是苍蝇在人的身体里产卵后的情况,葛钟良浑身激灵了一下。
眼前的画面,比那图片还要可怕。
他突然有点儿犹豫了,如果说那片湖面就是黄金海的入口……即便是拼命去想那金灿灿的黄金,葛钟良还是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再下去一次。
可是,麋鹿的脚步不停。
葛钟良想到了潘多拉的盒子,或者,向神明许愿的蠢人,许下了愿望,却召唤出恶魔,然而一切都已经无法停下。
他想从麋鹿身上翻下来,身子刚一侧,密林深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口哨的声音。
并不急促,甚至感觉到些许的戏谑,在淡淡的蒸汽缭绕之中,悠远而空灵,透着些……葛钟良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,非要说的话,他觉得那是神明的气味。
可他来不及细细品味那种感觉,麋鹿的速度一下变得更快,可葛钟良的半个身子已经侧过去了,他已经无法掌握平衡,无法优雅落地,半个身子急速下坠,只能用腿紧紧夹着麋鹿,才不至于大头朝下摔进雪里。
以至于,葛钟良看到萨满的时候,脑袋已经向下和地面形成了四十五度角,眼睛自下而上看着萨满,姿态非常狼狈。
他倒是不在乎自己优雅与否,只是这样有点儿太丢人。
大萨满一点儿都不客气地哈哈大笑,拎着葛钟良的领子将他从麋鹿上拽下来。
“我的鹿,不要骑。”
大萨满故作严肃,不过眉眼间对葛钟良还是非常温和,使得这语气中能明显感觉到他其实是在努力地开玩笑,想和葛钟良之间达成一种轻松的气氛,不过有点儿用力过猛,显得很谄媚。
葛钟良没理会大萨满,他都没来得及站稳,看着眼前的画面,人有点儿麻了。
在大萨满身后,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,葛钟良故意不去看那湖面,将视线挪到别的地方,可是其他地方也没好到哪儿去。
岸边站满了人,都是萨满的打扮,而且和葛钟良在雪夜中看到的一样,一个个风尘仆仆,好像刚从坟墓中走出来。
对!葛钟良因为这个念头浑身激灵了一下——他一直想不通,之前在夜里看到那些死掉的萨满时,倒也不觉得奇怪,死人不是最奇怪的,可是看到他们活过来之后,就觉得哪里有种违和感。
一个人白天是活的,晚上是死的,这也行,可为什么白天他们的衣服还很正常,感觉是经常活动的样子,到了夜里就沾满了灰尘、覆盖着积雪?那不像是死了仅仅几个小时就能造成的样子。
葛钟良的视线在这些人身上扫视,就发现有些人的衣服看起来有活动的痕迹,有些却是很久没动,原来他们这种死也分两种,一种是白天仍活着而夜里才死去的由生向死,一种,是夜里才会活过来的,由死向生。
一种是假死,一种是真死。
看着他们齐刷刷站在萨满背后的样子,葛钟良突然想到,这是一场盛大的集会,所有人,不论生死,必须到场。
这竟让他有种不合时宜的肃然起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