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5年,冬,腊月十五。
位于版图鸡冠边缘的陆海镇。
这座镇子位于大兴安岭腹地,早些年是鄂伦春驯鹿人的聚集地,因为地势低洼,撼风避雪,每逢大雪封山的时候,游牧人会带着驯鹿聚集到这里,躲避恶劣的气候。那时候没有暖气,没有火车,没有天气预报,人靠天赏饭吃,在自然面前只能臣服顺从。
建国后,这里勘探出了矿藏和油田,成了附近煤矿、石油和林场的中转枢纽,算是这片被自然统御千年的土地上,唯一一个被人类征服的区域。
虽然四通八达的火车网帮他们带来了电视机、卡拉OK,矿场的控制室里甚至还有一台大屁股电脑,程序是当时最先进的windows95。但在某些方面,陆海镇上的人遵循着这片土地千年来的传统。
每个月十五月圆这天,所有行业提前半天下班,商店不开门,晚上不能开灯。
月圆之日,大地沉睡。
今天也不例外。
街上空空如也,十字路口的一个雪人显得分外孤独。
谁也没有注意到,雪地反射的月光下,那个雪人正在呼吸,口中吐纳着阵阵白雾。
一阵风打着卷呼啸过来,刮掉了雪人身上的一片雪块,腰间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。
是猎枪的枪托。
雪人在刀子般的寒风下,身子梦呓般栽歪了一下,眼看要滚倒在地。
这时,街头响起一阵声响。
雪人连忙站稳不动。
“哗啦”。
声音起初微弱得若有似无,间隔几秒后,又再度响起,这次变得更加清晰。
“哗——啦”。
声音变响了,也拖长了,拉着余音。
那是浪花波动的声音。
泛着月光的雪地上出现了不该出现的波纹,好像躁动的水浪,有人拱开水浪冒出头来。
瘦骨嶙峋的黑色身影,一个接着一个冒出头,好像幽灵浮出水面,头,胸,腰,逐渐升上地面。
他们面容模糊,身子佝偻,向前倾斜,使尽全身的劲儿,拖着肩头的纤绳,伴随着一次次吃力地迈步,他们长大嘴巴,有力、却寂静地喊着号子。
雪人的睫毛动了动,盯着那些身影。
随着纤夫们躬身前行,纤绳的另一端,一只尖尖的船头破水而出。
紧跟着是船身。
据说当年郑和船队中最大的宝船有四十来丈,就已经相当一艘重型护卫舰大小,而这船身将近二十丈,相当郑和宝船的一半。
也不可小觑。
船身横亘街巷,加上下面密密麻麻的纤夫,好像一条笨拙的百足蜈蚣,艰难地扭动身体,雪地上的波浪涌动更甚,发出拍打船身的声响。
雪人顾不上伪装,仰着脖子向甲板上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