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 家计(1/2)
陈炽和陈焘为母亲抓了药,两人来到小镇西头,雇请了一只小船,准备走水路回去。陈炽这趟行李倒不多。他没打算久居。五个月假期,除了路上所余不多。陈炽路过小镇时还叫弟弟买了些红漆。弟弟知道,这是要把“天马山庄”刷亮些。那石匾风吹日晒,有些暗淡。
中洲岛东头有片石滩,走船的人们筹资稍加改造,河滩形成一道水槽。春夏水满倒不易见,秋冬之际水落石出,这条由南往北的水道就非常明显。船家提醒陈炽注意。水道像秋千一样,把小船快速荡向北岸。北岸自然是深绿的潭水,叫狮背潭。潭东边是高峻零乱的滩石,江水在滩石间穿隙穿越,发出琴瑟之声。这就是蓼溪八景之一“狮背滩声”。
陈炽远眺蓼溪,想起了早已去世的作舟先生。就在那个蓼溪码头,作舟先生和爷爷讲述庚申之变,泣涕零落,让陈炽深受震动!对于山村少年,那是家和国第一次发生关联。陈炽想起了那个蓼溪之夜。“狮背滩声”彻底不息,仿佛是摇篮曲,又仿佛是远方江海的召唤。
梅江还像小时候一样流淌。陈炽第一次感受到近乡情怯。故乡是什么?它是生命的起源之地,也是人们预定的归宿之地。无论穷达,这里有子宫一样的安全、温暖、体贴、知心,你的身体,你的舌头,你的思想,你的情感,你的人伦,都在故乡立起了根祇。
中年之身的陈炽,对故土情怀依旧,但多了份感慨。少年时期,故乡是极力挣脱的生命之壳。青年时期,故乡是奋力托举的盘古大帝,是父母无尽的期望。壮年时期,故乡是需要你回报和赡养的天伦。是的,相对于早年带着功名、怀着喜讯归乡,陈炽这次面对的是整个家庭的生存危机。游子归乡,不只有衣锦还乡的快意!
中年回乡,是痛苦和快乐的交织。晚清初始之际,德国有位诗人叫荷尔德林,比龚自珍晚逝两年。他一边歌颂德意志精神一边歌咏着《故乡吟》。可以说,陈炽坐在故乡的小船上,心情跟荷尔德林完全一样。如果陈炽读到荷尔德林,也会像读到《富国策》一样眼前一亮——
“你们,哺育过我的可敬的两岸啊,/能否答应解除我爱的烦恼?/你们,我孩提时代玩耍过的树林,要是我/回来,能否答应再给我宁静?/在清凉的小溪边,我看过水波激荡,/在大河之旁,我望着船儿驶航,/我就要重返旧地;你们,守护过我的/亲爱的山峰,还有故乡的/令人起敬的安全的疆界,母亲的屋子/乃至兄弟姐妹们的亲爱的拥抱,/我就要向你们致候,你们的拥抱/像是绷带,会治愈我的心病……”
正如诗中所述,情感就是这样。这时候,陈炽就是梅江上的荷尔德林,“生来有爱,也有痛苦”。正是这样。没有衣锦,仍须还乡。虽然夏天刚升职为福建司郎中,但并没有加多少工资。晚清时期,财权下放到了地方,京官靠那点死工资是非常艰苦的!当然,任何朝代都一样。关键是,陈炽这些年苦心研究的是《续富国策》,而不是富家。他一心著述,又没有版税来支撑,晚清的砚台还无力营造传播的市场。
冬天的乡村无比萧瑟。北岸的潭边有棵高大的枫树,霜叶正红,像一支放大的火把。一张红叶随风而落,飘到客船上。陈炽轻轻捡起,细细看着叶子上鲜艳清晰的纹理。落叶随流水,一去江海远。陈炽把叶子收进重新抛进梅江,看着它随波而去。江水变得浅薄,在宽阔空旷的河床上忽南忽北。陈炽回到船舱,问陈焘,母亲的病严重吗?
弟弟不知道如何回答。不严重就不会写信给哥哥。但要说严重,这水肿病只是外表吓人,又不算是大病!陈焘说,母亲病得不行,就非常想你,于是叫你回来一趟,交代一些事情!
陈炽说,有这么严重!哎,母亲的水肿病,我是有责任的!在小镇医馆的时候,黄先生说了一句话非常刺耳。黄先生说,你们家都是懂医之人,怎么延误至今?!他是不曾想,懂医的人不一定有钱来养生!
弟弟说,家中经济确实紧张,我们没有为母亲提供好生活!这是我的责任!陈炽说,家里的情况我当然知道,建新居我花光了所有积蓄,可惜父亲不曾住上一天!想起来真是痛心!我没有更多的钱寄回来,而你知县候补一直在家,上次回乡说起来方略馆找工作,我忙起来又忘掉了!
陈焘说,主要是现在家中添了人口,开销越来越大!母亲催着我多生男孩,又为我娶了一房,生了孩子。我是得去外头找份工作了,靠家里那几亩薄田,是无法过好日子的!不知道哥哥在京中可有人脉,帮着找找!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