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林居(1/2)
这真是难以理解的举动。京城的七品小京官,见习一年就向户部请了个五六年的长假,在赣南这个叫横背的小山村呆着,那也不去。他就守在那间土屋里,守在那块笨重的砚台边。
1881年春节刚过,有位老伯牵着耕牛从陈炽家走过。按智乡风俗,正月十五之前不能忙农活,否则一世劳碌命。老伯年过花甲,牵牛去溪涧边吃草。他看到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小孩子在玩老鹰抓小鸡。这一大两小,就是陈炽和他的两个女儿。大的五岁,小的三岁。
这位乡民愣在那里,感慨地说,陈炽呀,你还记得你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吗?你和小伙伴,就在这个村场里玩游戏!转眼间你是大人了,我是老人了!
听到邻居提到往事,陈炽茫然地摇了摇头。是的,一个人的形象,大都依靠别人的记忆来存放。陈炽小时候是什么样子?在梅江边已经完全消逝。如果不是那些传说故事,陈炽小时候的事情也难以留存。陈炽说,二十多年前?二十多年前我怎么啦?
这位乡民笑着说,当年你和村里的细人子(智乡土话,小孩子)一起玩游戏,玩的可不是老鹰抓小鸡,你们玩的是皇帝上朝!陈炽一听,兴致盎然地问,上朝?那你记得当年我们是怎么演的吗?
那耕牛似乎也有兴趣听陈炽小时候的故事,在乡民的身边老实地呆着。它嘴里反刍着草料,牛尾巴一甩,几只牛虻受到驱赶,嗡嗡地飞起来,一滩新鲜的牛粪叭地掉落地面,热气腾腾。陈炽的两个孩子不再演小鸡,欢快地朝耕牛走来,嘴里嚷叫着。
老农把耕牛牵在手里,说,那时呀就在这村场上,孩子们坐在小凳子上,你坐在一张高高的竹椅上,冲他们说,有事上奏,无事散朝!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!当时我正好路过,看到了被逗得哈哈大笑,我说,这陈炽迟早是要去京城做官的!我说得没错吧?果然,现如今你考上了!
陈炽听到老伯讲自己小时候的事,也觉得有趣,但又有几分难为情。是啊,今考上了,但没有在京城上朝,呆在家里扮老鹰。老伯感叹了几声,就牵着耕牛朝田野走去,一边喃喃地说,我老喽,真是老喽,眼看着这陈家少年演皇上,如今在家带孩子,都两个孩子了!
陈炽牵着女儿的小手,听到老伯一番话,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背影,神情恍惚。那远去的老伯仿佛是时间的标签,让陈炽对匆匆而过的青春充满伤感。是啊,考上了,上朝,带小孩,老鹰抓小鸡,这些充满戏剧性的情节,背后是陈炽科举的雄心:一定要弄块“状元及第“的牌匾,挂在宗祠里!
除了读书,还是读书。虽说乡试考八股,但八股不是书,不是教材,只是试题形式,考试难度甚至超过后世的考研考博。虽说指定考四书五经,但融铸贯通、提升素质,还得博览群书。读书之余,陈炽就带着孩子在村场上游戏。梅江边陈炽的传说还在蔓延,神童的故事传唱不衰,客船从梅江上经过,人们会指着天子峰说,谁能相信这山沟沟里考出了一个京官!他们如果这时看到陈炽就在村场上带孩子,肯定会觉得这不是陈炽,而应该是陈炽的弟弟陈焘。陈炽怎么能在小山村呆着呢?
要状元及第,必须参加乡试。这是一场艰苦的战斗。虽说陈炽有神童之誉,他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,何况这里头有运气的成分。那八股文,谁知道哪条蜈蚣能钻进考官的心里。他参加朝考,就像后世考小中专一样原想早点工作,摆脱高考的辛苦。谁知陶福祖的进士身份和主事职务刺激了他。他又回到了起点,守在了科举的砚台边。
六年考秀才,六年考拔贡,现在又是一轮六年的备考。1876年乡试,陈炽刚刚新婚,廖玉的“天马”玉雕成为他心上的伤口,他没有心思应考。而在这一年,康有为开始按照三年一试的节奏,频频走进广州的考棚,但连续六次败北。多年以后,陈炽听康有为讲起这段经历,庆幸自己的决策没错。1879年,陈炽仍然没有应试,他瞄准了1882年那场。他为此没有像康有为一样留下科场败北的记录。
陈斌看到儿子大有继续十年寒窗的架势,心里为他着急,又有些欣慰。陈斌心里暗暗感叹,儿子真是块读书的料。四年前,陈为理来到横背帮助打理农活,顺便请他为《里坑陈氏四修谱》作个序。陈斌当然义不容辞。但他把写序的任务转交给了陈炽。
陈为理的先祖,像陈炽一样在梅江边制造过不少传奇。里坑的陈氏一族是从兴国迁到瑞金的,而最早到智乡的,是个擅长陶朱计然之术的商贩。乡民传说他力大无比,一如乌获孟贲。陈炽写好族谱序后,跟陈为理和父亲说,智水公原来是个商贩啊,宗叔怎么又安心务农了呢?其实智水公力气大、会谋算,敢到梅江边开基,是值得敬重的先民,这原始粗野的色彩是梅江本色,但被荐绅先生看不起,认为事不雅驯,我在序里顺嘴说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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